美国政府停摆正式进入创纪录的第 36 天。

过去两天，全球金融市场跳水。纳斯达克、比特币、科技股、日经指数、甚至连避险资产美债和黄金也未能幸免。

市场的恐慌情绪在蔓延，而华盛顿的政客们却还在为预算争吵不休。美国政府停摆和全球金融市场下跌之间有联系吗？答案正在浮出水面。

这不是一次普通的市场回调，而是一场由政府停摆触发的流动性危机。当财政支出冻结，数千亿美元被锁在财政部账户中无法流入市场，金融体系的血液循环正在被切断。

财政部的「黑洞」

美国财政部一般账户（Treasury General Account），简称 TGA。可以理解为美国政府在美联储开设的中央支票账户。所有的联邦收入，无论是税收还是发行国债所得，都会存入这个账户。

而所有的政府支出，从支付公务员工资到国防开支，也都从这个账户中划拨。

正常情况下，TGA 像一个资金的中转站，维持着动态平衡。财政部收钱，然后迅速把钱花出去，资金流入私人金融系统，变成银行的准备金，为市场提供流动性。

政府停摆打破了这个循环。财政部仍在通过税收和发行债券收钱，TGA 的余额持续增长。但由于国会没有批准预算，大部分政府部门关门，财政部无法按计划支出。TGA 变成了一个只进不出的金融黑洞。

自 2025 年 10 月 10 日停摆开始，TGA 的余额从约 8000 亿美元膨胀到 10 月 30 日突破 1 万亿美元（UTC+8）。短短 20 天内，超过 2000 亿美元的资金被从市场中抽走，锁进了美联储的保险柜。

美国政府的 TGA 余额｜图源：MicroMacro

有分析指出，政府停摆在一个月内从市场中抽走了近 7000 亿美元的流动性。这种效应，堪比美联储进行多轮加息或加速量化紧缩。

当银行体系的准备金被 TGA 大量虹吸后，银行放贷的能力和意愿都大幅下降，市场的资金成本随之飙升。

最先感受到寒意的，永远是那些对流动性最敏感的资产。加密货币市场在 10 月 11 日（UTC+8），停摆第二天后暴跌，清算规模接近 200 亿美金。本周科技股也摇摇欲坠，纳斯达克指数周二下跌 1.7%，Meta、微软财报后大跌。

全球金融市场的下跌，正是这场隐形紧缩最直观的体现。

系统在「发烧」

TGA 是触发流动性危机的「病因」，飙升的隔夜拆借利率则是是金融系统「发烧」的最直接症状。

隔夜拆借市场是银行之间相互借贷短期资金的地方，是整个金融体系的毛细血管，它的利率是衡量银行间「钱根」松紧的最真实指标。流动性充裕时，银行之间借钱很容易，利率平稳。但当流动性被抽干时，银行开始缺钱，愿意付出更高的代价来借钱过夜。

两个关键指标清晰地显示出这场高烧有多严重：

第一个指标是 SOFR（有担保隔夜融资利率）。10 月 31 日（UTC+8），SOFR 飙升至 4.22%，创下一年来最大日涨幅。

这不仅高于美联储设定的联邦基金利率 4.00% 的上限，更是比美联储的有效基金利率高出 32 个基点，达到自 2020 年 3 月市场危机以来的最高点。银行间市场的实际借贷成本已经失控，远远超过了央行的政策利率。

有担保隔夜融资利率 (SOFR) 指数｜图源：Federal Reserve Bank of New York

第二个更惊人的指标，是美联储的 SRF（常备回购便利）的使用量。SRF 是美联储为银行提供的紧急流动性工具，当银行在市场上借不到钱时，可以向美联储抵押高等级债券来换取现金。

10 月 31 日（UTC+8），SRF 的使用量飙升至 503.5 亿美元，创下自 2020 年 3 月疫情危机以来的最高纪录。银行体系已经陷入严重的美元荒，不得不敲响美联储的最后求助窗口。

常备回购便利 (SRF) 使用量｜图源：Federal Reserve Bank of New York

金融系统的高烧正将压力传导至实体经济的薄弱环节，引爆潜藏已久的债务地雷，目前最危险的两个领域是商业地产和汽车贷款。

据研究机构 Trepp 的数据显示，美国办公楼 CMBS 商业地产抵押贷款证券化产品的违约率在 2025 年 10 月达到 11.8%（UTC+8），不仅创下历史新高，甚至超过了 2008 年金融危机时 10.3% 的峰值。短短三年内，这个数字从 1.8% 暴涨了近 10 倍。

美国办公楼 CMBS 商业地产抵押贷款证券化产品的违约率｜图源：Wolf Street

华盛顿州贝尔维尤市的 Bravern Office Commons 是个典型案例。这座曾经由微软全资租用的办公楼，2020 年估值还高达 6.05 亿美元，如今随着微软的撤离，估值已暴跌 56% 至 2.68 亿美元，并已进入违约程序。

这场 2008 年以来最严重的商业地产危机，正通过区域性银行、房地产投资信托 REITs 和养老基金，向整个金融系统扩散系统性风险。

在消费端，汽车贷款的警报也已拉响。新车价格飙升至平均 5 万美元以上，次级借款人面临高达 18-20% 的贷款利率，违约潮正在到来。截至 2025 年 9 月（UTC+8），次级汽车贷款的违约率已接近 10%，整体汽车贷款的拖欠率在过去 15 年里增长了超过 50%。

与此同时，飙升的能源价格正成为压垮许多家庭的另一根稻草。在高通胀的背景下，电费的上涨尤为致命。自 2025 年初以来，全美平均家庭电费上涨了超过 11%。

在佛罗里达州，63 岁的轮椅使用者 Al Salvi 的月度电费账单已接近 500 美元。「我们现在必须在支付电费和购买药品之间做出选择，」他于10月接受 NPR 采访时无奈地说（UTC+8）。

这种由电网老化、AI对电力需求激增等多重结构性问题导致的能源危机，正与利率和债务问题叠加，将普通美国家庭推向财务崩溃的边缘。

从 TGA 的隐形紧缩，到隔夜利率的系统高烧，再到商业地产和汽车贷款的债务高企，一条清晰的危机传导链条已经浮现。华盛顿政治僵局意外点燃的导火索，正在引爆美国经济内部早已存在的结构性弱点。

就业市场「恶化」

更深层的危机同样正在劳动力市场发酵，美国政府停摆不仅抽干了市场的流动性，更让美联储失去了制定货币政策最关键的指引：经济数据。

在僵局结束之前，包括月度就业报告、CPI 通胀数据在内的关键官方经济数据都将暂停发布。这意味着，在经济的关键转折点，美联储的决策将缺少最权威的指引。

在数据真空中，市场被迫转向关注私营部门的替代数据。10 月 1 日（UTC+8）公布的 9 月 ADP 就业数据（俗称「小非农」）显示，美国私营部门就业人数减少 32,000 人，这是该数据自疫情以来首次连续两个月出现负增长。

23 年 10 月-25 年 9 月美国 ADP 非农就业人口｜图源：MicroMacro

而在政府停摆前最后一次公布的 8 月官方就业数据中，新增就业岗位仅 22,000 个（UTC+8），历史数据更是被大幅下修 911,000 个工作岗位。

在疫情后的经济复苏期，美国月度新增就业通常在 20-30 万人之间。如今骤降至 2 万人，甚至出现负增长，这意味着劳动力市场已经进入停滞甚至萎缩。更令人担忧的是，历史数据的大幅下修，说明过去一年的就业市场实际上远比官方报告的更加疲弱。

美联储在 10 月 31 日（UTC+8）的会议上虽然如期降息 25 个基点，但声明中的措辞已经从此前的「劳动力市场稳健」转变为「就业面临的下行风险一直在上升」。亚特兰大联储主席 Bostic 在会后讲话中更是直接警告，就业风险自 8 月以来持续攀升。

这些表述显示，美联储对劳动力市场的担忧正在加剧，而现实也在印证这种担忧。Amazon 宣布裁员数千人，UPS 削减管理层岗位，曾经被视为「不招不裁」（no hire, no fire）的稳定就业市场，正在转向裁员潮。科技行业在经历了 2023-2024 年的大规模裁员后，2025 年的招聘几乎陷入停滞。零售、物流、金融服务等行业也纷纷传出裁员消息。

历史经验反复证明，失业率的快速上升往往是经济衰退的前兆。当就业市场从繁荣转向收缩，企业裁员潮开始蔓延，消费者信心随之崩塌，经济衰退往往紧跟其后。如果当前的就业恶化趋势持续，美国经济可能面临比流动性危机更严重的系统性风险 -- 经济衰退。

交易员们怎么看后市？

这场流动性危机还会持续多久？交易员们在这个问题上产生了分歧，他们普遍承认目前流动性紧缩的现状，却对未来半年宏观走势持有不同看法。

Mott Capital Management 代表的悲观派认为，市场正面临一场堪比 2018 年底的流动性冲击。银行准备金已降至危险水平，与 2018 年美联储缩表引发市场动荡时的状况极为相似。只要政府停摆持续，TGA 继续吸走流动性，市场的痛苦就不会结束。唯一的希望，在于 11 月 2 日（UTC+8）财政部发布的季度再融资公告 QRA。如果财政部决定降低 TGA 的目标余额，可能会向市场释放超过 1500 亿美元的流动性。但如果财政部维持甚至提高目标，市场的寒冬将变得更加漫长。

知名宏观分析师 Raoul Pal 代表的乐观派，提出了一个引人入胜的痛苦之窗理论。他承认，当前市场正处于流动性紧缩的痛苦之窗中，但他坚信，在这之后将是流动性洪流。未来 12 个月（UTC+8），美国政府有高达 10 万亿美元的债务需要滚动续作，这迫使它必须确保市场的稳定和流动性。

31% 的美国政府债务（约 7 万亿美元）将在未来一年内到期，加上新增债务发行，总规模可能达到 10 万亿美元｜图源：Apollo Academy

一旦政府停摆结束，被压抑的数千亿美元财政支出将如洪水般涌入市场，美联储的量化紧缩 QT 也将技术性结束，甚至可能转向。

为了迎接 2026 年的中期选举，美国政府将不惜一切代价刺激经济，包括降息、放松银行监管、通过加密货币法案等。在中国和日本也将继续扩张流动性的背景下，全球将迎来新一轮的放水。当前的回调只是牛市中的一次洗盘，真正的策略应该是逢低买入。

高盛、花旗等主流机构则持相对中性的看法。他们普遍预计，政府停摆将在未来一到两周内结束。一旦僵局打破，TGA 中被锁定的巨额现金将迅速释放，从而缓解市场的流动性压力。但长期的方向，仍取决于财政部的 QRA 公告和美联储的后续政策。

历史似乎总在重复。无论是 2018 年的缩表恐慌，还是 2019 年 9 月的回购危机，最终都以美联储的投降和重新注入流动性而告终。这一次，面对政治僵局和经济风险的双重压力，政策制定者们似乎又一次走到了熟悉的十字路口。

短期来看，市场的命运悬于华盛顿政客们的一念之间。但从长期来看，全球经济似乎已经深陷债务-放水-泡沫的循环而无法自拔。

这场由政府停摆意外触发的危机，可能只是下一轮更大规模流动性狂潮来临前的序曲。